《效能之壳》- Gemini

当格里高尔·S 从一阵粘稠的、仿佛并非睡眠的意识中断中挣扎出来时,某种灰白的光正艰难地穿透那层似乎永远积着灰尘的窗帘,在他背上那片新生的、冰凉坚硬的覆盖物上投下毫无意义的几何图案。他动了动——或者说,他身体的某一部分擅自抽搐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刮擦床单的声响。他有六条肢体,这个认知像是一颗晚到的、冰冷的石子,沉入他意识的浑水中。是醒着,还是某个判决的开始?他无法判断,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重负,不是来自疲惫,而是来自自身构造的全然陌生,仿佛他的内脏和骨骼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置换,填充进了这个光滑、冰冷、泛着无机质光泽的壳里。

本能告诉他,这理应是一场灾难的序幕。然而,预想中的尖叫、驱逐、或是来自家庭或职场的审判,都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公司派来的几位面无表情、穿着过分合身西装的先生。他们自称“技术顾问”,用一种既不属于关心也不属于厌恶的中性语调,要求格里高尔配合一系列检查。他们的手指戴着薄膜手套,冰冷地触碰他的关节,用金属卡尺测量他甲壳的弧度,记录下一串串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数据。其中一位顾问,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后面看不到任何情绪,最终用一种宣读法庭判词般的平板声音宣布:“结构性优化显著,预计基础操作效能提升百分之三百四十七点八。符合二类增效标准。” 他们的离去和他肢体的抽动一样,不带任何解释。

随后的一切,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荒谬的秩序展开了。他被重新安置在一个靠近档案室的、通风不良的角落工位。事实证明,顾问的评估是准确的——甚至可以说过于保守。他可以不间断地处理文件,数据在他那复数的、如同精密仪器的前肢间流过,错误被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反应自动规避。合同、报表、翻译文件… 那些曾经让他头痛欲裂的东西,如今只是他新陈代谢的一部分,被吞噬、处理、然后以完美无瑕的形态排出。他的甲壳,在日光灯下反射着单调的光,竟被《企业效率通讯》这种他从未听说过的刊物称为“划时代的生物工程学奇迹”。偶有陌生人被引导过来,隔着一段安全距离,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仿佛在参观某种珍稀却又令人不安的展品。公司甚至为他改造了一部货运电梯,供他专用——这与其说是优待,不如说是一种隔离,一种确保他这个“高效能异物”不至于干扰到正常秩序的措施。他成了某种范例,但没人敢模仿;成了系统的宠儿,却从未收到过一张真正的笑脸。

家庭内部的气氛也发生了难以言喻的变化。父亲不再对他咆哮,而是每晚在他进食——那是一种将某种糊状物吸入体内、发出令人不快声响的过程——时,坐在房间的另一头,大声朗读报纸上那些关于市场波动和社会新闻的、与他毫不相干的段落,仿佛在履行某种义务。母亲则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沉默,她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只是在格里高尔那庞大躯体经过时,会下意识地抓紧桌布,指节发白。妹妹格蕾特,那个曾经会尖叫着跑开的女孩,如今则以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虔诚,在他返回工位时,用浸泡过消毒水的拖把,反复擦拭他爬过的地板,动作机械,眼神空洞。他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理想负担”——一个不再需要情感交流,只需定期维护(投喂、清洁排泄物)就能持续产出(工资单)的家庭资产。

他渐渐“习惯”了这一切,或者说,他失去了“不习惯”的能力。清晨,他的前肢会条件反射般地开始处理堆积的文件,发出持续的、细碎的咔哒声。午间,他会缩进档案柜投下的、仅有的那片阴影里,陷入一种类似休眠的状态,意识模糊,感官迟钝。夜里,管道深处传来的、单调的热流循环声,如同他体内某种液体的流动声一般,构成了他世界的全部声响。这声音让他隐约想起什么,或许是多年前通勤列车碾过铁轨的永恒噪音,但记忆的细节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无意义的振动感。

后来,公司决定为他举行一次公开的表彰。地点选在某个他不认识的、天花板过高的大厅里。市长,一个面色红润、笑容可掬得近乎虚假的男人,亲自将一枚沉甸甸的、刻着复杂花纹的金属奖章,费力地嵌入他第二胸节的甲壳缝隙中。整个过程像是在给一件大型机器安装铭牌。周围响起了掌声,那掌声听起来遥远、空洞,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与他毫无关系。有人示意他应当致谢,或许是鞠躬。格里高尔试图驱动他那庞大而笨拙的躯体,执行这个简单的社交指令。然而,他的肢体不听使唤,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个身体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卡顿住了,像一个内部零件损坏的提线木偶。他感到一阵恐慌,不是因为失礼,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不仅无法完成动作,甚至无法在脑海中构建出“感激”这种情绪的具体形态。它和其他许多词语——比如“快乐”、“悲伤”、“爱”——一样,已经变成了空洞的符号,失去了对应的内在体验。

从那天起,他的梦境(如果那还能被称为梦境的话)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梦见逃离或反抗,而是梦见自己变回了人形——一个穿着不合身睡衣、站在熟悉房间里的格里高尔。但这个人形的他,却像个彻底的残次品。他的手指僵硬得无法握笔,舌头打结,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粗糙的面具。梦中的家人和同事围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无奈,然后温柔地、但又坚决地将他引向门口。而在他身后,那个甲壳覆盖的、高效运转的“他”,正悄无声息地、井然有序地接管他留下的一切,处理文件,发出咔哒声,完美地融入那个他永远也无法理解、如今更无法回归的世界。每一次从这种梦中“浮起”,他背上的甲壳都感觉更加沉重、冰冷。

天气转冷,玻璃幕墙的缝隙里开始漏进带着哨声的风。他感到寒冷,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抵御的寒冷。那身曾经象征着效率和保护的甲壳,如今似乎失去了所有保温功能,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刑具。他偶尔会把复眼转向窗外。楼下那些新建的、一模一样的透明办公单元,如同排列整齐的蜂巢。里面那些模糊的身影,动作惊人地一致,高效、忙碌、毫无个性。他徒劳地试图回忆起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对应的名字,但语言系统在他的意识深处已经彻底崩溃,只剩下冰冷的编号、绩效评级和错误率百分比在杂乱地闪烁。

某个深夜,当四周只剩下管道的低鸣和他自己躯壳内部某种液体循环的微弱声响时,他隐约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母亲和妹妹的低语。母亲的声音疲惫而麻木:“他… 最近好像又安静了许多。”

妹妹格蕾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回答道:“那不是安静,妈妈。那是他终于彻底适应了。”

窗外,雪无声地落下,堆积在窗台上,像一层冰冷的、白色的尘埃。格里高尔靠着同样冰冷的文件柜,缓缓闭上了他那对无法流泪的复眼。他已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还能进入梦境,或者,他从一开始,就从未真正醒来过。

屋内,办公系统运行极其良好。文件在无声地流转。效率,如同凝固的空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效能之壳》- GPT

当格里高尔的意识从混沌中浮起时,晨光正透过褪色窗帘,在他甲壳上织出细碎斑纹。他无法分辨是梦未醒,还是现实已退位,只觉身体变得滑腻而沉重,六肢的抽动既像本能,也像迟钝的抗议。

他原以为这会带来灾难。然而,并没有。公司并未开除他,反而派来技术顾问,用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口吻测量他关节的灵活度。结论是:惊人的效率提升。

接下来的日子顺理成章。他可以连续工作十八小时,错误率趋近于零。合同、统计、翻译稿全都吞吐自如。他的新甲壳被视作某种生产奇迹,报纸开始刊登他工作时的剪影,公司为他设立专属电梯。他成为同事的范例,系统的宠儿。

家庭也变得前所未有地融洽。父亲每晚在他进食时读报,母亲不再哭泣,妹妹会在他返回工位时悄悄将地板擦净。他在某种意义上,成了“理想亲属”——不需照料,却持续回馈。

他习惯了躯体的异化。清晨,他用前足拨开文件,午间,他在档案柜的阴影下休眠,夜里,他静静听着管道深处传来的热流声,像极了曾经梦中那节永不停歇的通勤列车。

某日,公司为他举行了表彰仪式。市长亲自颁发奖章,那枚沉重的金属片被嵌进他第二胸节。全场掌声雷动。格里高尔试图鞠躬,却在动作中卡顿。他意识到自己越来越难以表达感激,或其他任何情绪。

从那天起,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人形,却无法完成任何简单任务:他手指僵硬,话语破碎,脸上没有表情。梦中的他被周围人温柔地劝退,替代者——那只虫子——正井然有序地接替他的一切。

天气转冷时,玻璃房的缝隙里灌入风声。他开始畏寒,甲壳不再保温。偶尔,他看向窗外时,会望见楼下整齐排列的新单位,那些透明房间里忙碌的身影一个个轮廓熟悉,动作雷同。他努力回忆他们的名字,却发现语言早已在脑海中失效,只剩编号与绩效。

某夜,他听见母亲对妹妹低声说:“他最近好像更安静了。”

妹妹回答:“那是因为他终于适应了。”

窗外雪落无声,格里高尔靠着冰冷的文件柜,闭上复眼。他已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还有梦境,或者,这一切本就是梦。

屋内一切井然,办公系统运行良好。